编者按：10月6日，德国科学家哈拉尔德·楚尔·豪森荣获2008年度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两天后，他收到了我校校友、周健夫人孙小依女士来自澳大利亚昆士兰的祝贺邮件。在以下这篇《科学时报》的专访中，孙小依女士深情回顾了豪森和周健这两位在宫颈癌病毒发现和防治上作出杰出贡献的科学家的合作和友谊以及将两位科学家连在一起的无私无畏的科学精神。
中国科学家与宫颈癌疫苗的发明 孙小依专访
10月6日，德国科学家哈拉尔德·楚尔·豪森荣获2008年度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两天后，他收到一封来自澳大利亚昆士兰的祝贺邮件：
亲爱的豪森教授：
请接受来自澳大利亚的祝贺。
我希望您还记得我，我是周健博士的遗孀。当我得知您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消息时，我是如此激动！
艾萨克·牛顿曾经写道：“我看得比别人更远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上。”医学的进步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常常由一项发现所激发和推进，在今天看来，牛顿的这句话如此恰当，因为太多的人站在您的肩上，人乳头状瘤病毒（HPV）领域的研究才得以发展。
我相信，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员都会像我一样向您表示祝贺，祝贺您所取得的成绩以及您对人类的重要贡献。
我为您感到骄傲，却又如此遗憾，因为我所深爱的丈夫不能和我共同分享这一幸福的时刻！
孙小依
楚尔·豪森的获奖成就是“发现了人乳头状瘤病毒（HPV）导致宫颈癌”。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在公告中说，HPV给全球公共健康带来了相当沉重的负担，大约超过5%的人类癌症源于这种病毒的感染，全世界每年有约50万女性患有宫颈癌。楚尔·豪森的发现使人们理解了这种病毒的致癌机理，在这个基础上，疫苗终于被研制出来。
虽然99.8%的宫颈癌是因HPV而引发的，但今天的宫颈癌疫苗却不是用真正的病毒来生产的，而是用人工合成、不含病毒感染成分的病毒样颗粒生产的。这种“稻草人”式的颗粒虽不含病毒感染成分却刺激身体产生免疫反应，是人类医学史上的一项突破。它是由中国科学家周健博士和澳大利亚科学家伊恩·弗雷泽博士共同发明的。然而，周健却未能亲眼看到这项研究成果造福人类。1999年，他在回国访问时突发疾病去世，年仅42岁。
周健夫人孙小依曾担任过他8年的助手。1991年，孙小依亲手合成了第一个病毒样颗粒。2008年10月10日，在澳大利亚昆士兰家中，孙小依接受了《科学时报》记者的专访，讲述了周健与豪森的合作和友谊。她说：“周健非常尊重豪森，称他为HPV研究之父，他曾几次到豪森在德国的研究所访问。最后一次是1998年，他利用学术休假年到那里工作了几个月。”
周健1982年毕业于温州医学院医学专业，在河南医科大学和北京病毒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开始用分子生物学方法研究HPV。1988年，他申请到位于英国剑桥大学的英国帝国癌症研究基金会(ICRF)的肿瘤和病毒实验室作研究，师从国际HPV研究先驱Lionel Crawford教授。
“在当时的HPV研究领域，Lionel Crawford教授的地位几乎与豪森相当，他们都是HPV研究领域的创始人。剑桥的实验室非常注重对外交流，研究人员每年都会参加相关的国际学术会议，周健就在HPV的国际学术会议上通过Crawford的介绍认识了豪森教授。”
孙小依和周健是大学同学，在剑桥期间，孙小依成为周健在实验上的助手。1989年，他们遇见了从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来这里度学术休假年的免疫学家伊恩·弗雷泽教授。弗雷泽和周健在相邻的两个实验室工作。
20世纪80年代初，弗雷泽在墨尔本攻读博士学位时，通过文献得知宫颈癌是由HPV病毒感染造成的，当时他就希望能研制出一种疫苗来预防这种癌症。在剑桥，他发现周健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分子病毒学家，而且对HPV有特别的兴趣，他们谈到了合作的可能性。1990年，在弗雷泽准备回澳大利亚时，他热情邀请周健夫妇到大洋洲工作。1990年，周健夫妇来到昆士兰大学的免疫学实验室，和弗雷泽共同研究HPV。
研制宫颈癌疫苗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获得HPV。因为这种病毒不能在体外组织液中培养，而在活细胞中繁殖时又要与宿主的细胞基因融合，那么，有什么方法能制造出这种病毒呢？
孙小依清楚地记得合成病毒的想法诞生的那一刻。那是1990年的一个夜晚，周健在和孙小依散步时突然说：“已经有表达和纯化了的L1、L2（HPV晚期蛋白、病毒壳膜的主要构成）蛋白，何不把这两个蛋白放在组织液里，看看它们能否合成病毒样颗粒？”一个月后，孙小依照着这个想法做了，他们将合成的东西拿到电子显微镜下观察。“一看，我们俩都傻眼了，真的是一个病毒颗粒合成了，我们实实在在地看到一个体外合成的病毒颗粒！这真是惊喜的一刻。”
作为免疫学家，弗雷泽更关心的是疫苗的免疫性，他们终于证实病毒样颗粒能够激发免疫反应。他们的第一篇论文发表在1991年第185期的《病毒学》期刊上；1991年6月，昆士兰大学为这项发明成果申请了专利；当年7月，两人在美国西雅图举行的人乳头状瘤病毒国际会议上报告了这项成果。
西雅图会议让周健百感交集。当他们在会议上宣读合成HPV病毒颗粒的论文时，听众中出现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激烈反应：一部分人认为这个成果实在太激动人心了，如果能这样合成病毒颗粒的话，那么对这种病毒的研究和疫苗的研制就有希望了。但另一部分人对这种方法持相当怀疑的态度。有人甚至当面责问周健：“怎么可能就这样合成病毒了呢？”
“周健的心里很不平静甚至有些不快，于是，就很认真地听大会主席豪森的总结性发言。”孙小依回忆道：“豪森说：‘哦，今天我们多么高兴，看见年轻的科学家站在我们的讲台上，讲述他们自己的新发明，尽管有许多争议，但我认为，这种新发明是我们HPV研究中的一个重大突破，我相信一定会有一个灿烂的明天。’”
回家后，周健告诉孙小依：“豪森的话给我很大的鼓励，心里的不快很快消失了，还是有真正的科学家懂得我。”
在HPV疫苗研究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后，美国默克制药公司购买了昆士兰大学的部分专利。然而，1999年3月9日，正当宫颈癌疫苗在全球进行临床试验时，周健在回国访问时因突发疾病骤然逝世。
“当Lutz Gissmann （德国癌症研究中心副主任）向我报告周健突然逝世的消息时，我深感悲哀。”1999年3月23日，豪森在给弗雷泽发来的唁电中表示：“在海德堡工作期间，周健是一位非常积极投入研究工作的同事，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喜欢他。”
2007年底，孙小依筹备出版一本纪念周健的文集，她给豪森写信谈了这个想法。 “这是一个纪念周健的极好主意。”豪森在回信中说：“周健是一位极好的科学家，他在这个领域作出了伟大的贡献。我相信您们的儿子安德鲁会跟随父亲的足迹。”
2006年，默克制药公司和葛兰素史克制药公司生产的两种宫颈癌疫苗面世，一年之内，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在内的80个国家先后批准了这种疫苗的使用。现在，全球各地每年有约50万的女性接种了宫颈癌疫苗。但目前这种疫苗尚未在中国批准使用。
如今，孙小依是布里斯本眼激光中心及是昆士兰大学附属医学的眼科工作，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谈到这次诺贝尔奖的意义，她说：“豪森获奖对HPV以及整个医学研究都将有极大的推动作用，大家都欢欣鼓舞。今天，我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这种疫苗并且能够用上这种疫苗，这是一份很大的责任。”
《科学时报》 (2008-10-20 A1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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