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的人,从不缺乏一双敏锐的眼睛。
与王勤美对话的几个小时里,他那副“学术派”的框架眼镜后面,藏不住睿智的眼神——当回忆起白手起家、设立眼视光学学科时,那是激情澎湃的眼神;当谈及日趋先进的激光技术,将为越来越多的人改善视力时,那是意气风发的眼神;当描绘着温医大“明眸工程”团队踏遍祖国的千山万水、让无数老人重见光明时,那又是温情四溢的眼神。
身为浙江省眼科医院(之江院区)院长,王勤美40余年的从业生涯里,最为熟悉、最为牵挂的就是一双双寻找光明的眼睛。翻开他的履历,每一次的克难攻坚、每一次推动浙江省眼科事业发展的尝试,正是一个又一个追逐光明的故事。
“磨”出来的视力表
上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的东风开始吹拂浙江大地,出身于中医眼科世家的王勤美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幸运地成为新中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并进入温州医科大学(原温州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学习。
“我的外公是远近闻名的中医眼科医师,我从小陪着他把脉开方,他那种对传统医学发自内心的敬畏、对每位患者不求回报的付出,我永远都忘不了。”王勤美向记者回忆道,在医学院学习的5年时光里,自己谨记外公润物无声的教诲,把学医这件事做到了极致。
上世纪80年代学风浓厚,彼时的温医大校园里,随处可见迎着晚霞、伴着路灯苦读的学子。在王勤美的从医生涯中,他无数次回顾起这些在记忆中闪着光的场景:“学医是急躁不得的,必须要下足苦功夫,虽然我学的是西医,但我觉得自己和同学们的坚持,与小时候从外公身上学到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除了外公之外,对王勤美从医之路带来深刻影响的,还有我国著名眼科专家、“对数视力表”的发明者缪天荣教授。
采访时,王勤美熟练地背出了这样一串数字:GB11533-1989。从常规意义上说,这是一串代表国家标准的编号;但在老一辈眼科专家的心中,它象征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突破。
编号最后四个数字“1989”,代表着一个眼科学上特殊的年份。王勤美于1983年毕业后,就在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眼科工作。1988年,科室主任派给年轻的他一个光荣而又充满挑战的任务——辅助缪天荣教授完成国家唯一的《标准对数视力表》的制订工作。
彼时,由缪天荣教授制定的“对数视力表”已经在全国22个省(市、区)应用,并让中国的眼科研究一下子站到了世界的巅峰。1988年,受国家卫生部委托,由缪天荣和王勤美一起对《标准对数视力表》进行制订。
在所有温医大学子的眼中,缪老是权威的、令人心生敬佩的。但青年王勤美与这位学界大家的会面却是极为质朴的——每天一早,他骑着自行车赶到缪天荣教授的家中,踩着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抵达缪老那间被书“填满”的书房,当时的缪老已经75岁高龄,他们没有过多的交谈,一见面就一同埋进浩如烟海的书籍资料中。
“一张小小的视力表,蕴含的数学、科学道理十分复杂,但是哪怕一个小数点、一个行距,缪老都不会轻易‘放过’。”王勤美回忆道。
最终,一份完整的视力表标准文稿出炉了。缪天荣和王勤美将文稿寄给了包括李凤鸣、徐广第、李绍珍、毛文书、嵇训传在内的30多位知名眼科专家征求意见,不少老专家们看到文稿后激动不已,并亲笔写了回信,希望视力表能尽快发布推广。“我至今还保留着这些珍贵的回信。”王勤美说。
在两人不懈的努力下,修订后的《标准对数视力表》于1989年问世,并有了一串专属的编号:GB11533-1989;从那以后,《标准对数视力表》被更为广泛地应用,并逐渐走向世界。于2011年再次推出修订版,编号为:GB11533-2011。王勤美告诉记者,他记住了这些数字,就像他永远记住了一丝不苟、严谨治学的眼科人精神。
在微米之间“行走”
有人说,眼睛就是一台精密的“光学仪器”,“零件”的分布错综复杂,相隔的距离要以微米计算。王勤美与记者打趣道,自己选择了眼科事业,就避免不了在微米之间“行走”。
1989年,在制订完成《标准对数视力表》之余,他加入到了温医大眼视光学科的初创队伍之中。“那是一种白手起家的感觉。”王勤美说,除了设施设备、审批程序从“零”开始之外,初创团队还要面对外界对眼视光学的种种质疑。
“有人认为中国人不可能创建自己的视光学学科,也有人觉得浙江省首家眼科医院不应该在温州……在这些声音之中,我们始终坚持自己。”王勤美形容,当时,一群学医出身的人,却将“温州精神”诠释得淋漓尽致。
时间走到1998年,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眼视光医院落成,这家集眼病诊疗和视觉功能矫治于一体的眼科医院,填补了省内没有眼科专科医院的空白。王勤美成为眼科医院首批专业眼科医生之后,他让自己又走入了一个新的难题。
提到眼科发展进程中,放射状角膜切开术(RK手术)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这一源于前苏联的第一种矫治近视的手术,对眼科医生的手法有着严苛的要求——在仅有560微米厚的角膜上,用钻石刀做放射状垂直纵向切割,以达到松解角膜旁中央区张力、使中央角膜变平,进而达到改变屈光力的目的,以恢复正常裸眼视力。
上世纪90年代,王勤美成为省内最早开始挑战RK手术的眼科专家之一。为了更好地在微米之间“行走”,他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反复练习,最多的时候,他能在薄如蝉翼的角膜上切割24刀。不久后,他将RK手术带到了临床,让许许多多近视患者摆脱眼镜的束缚。
但是RK手术的短板也很快显现:预测性差、并发症影响远期疗效等等。这让王勤美开始思考,作为一名眼科医生,仅让患者看得见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要改善他们的视觉质量,不仅要看得见,还要看得清晰和持久,更要最大程度减少手术过程中对眼睛本身的损伤。”他说。
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激光手术逐渐开始被广泛应用于眼科。与传统的RK手术不同的是,这种治疗手段用“光学刀”代替机械刀,能够尽可能保护角膜及眼球内组织。王勤美先后学习应用了准分子激光、飞秒激光等现代化的治疗手段,新设备、新方法、新理念他一个都没有落下。
2016年,他担任浙江省眼科医院(之江院区)院长。当外界开始议论飞秒激光与准分子激光的利与弊时,他又与该院副院长、屈光手术中心主任赵向阳一起创新性地将全飞秒激光、全准分子激光、飞秒-准分子激光三种手术个性化地应用到最合适的近视患者中,以“预防为主、取长补短”的理念,不断提高患者的视觉质量。在王勤美、赵向阳等人的共同努力下,之江院区对传统的角膜表层手术进行了优化,形成了改良版的表层优化手术,让不少度数高达800度~1200度、由于角膜过薄而不能进行飞秒激光手术的摘镜人群恢复了视力。
致力于眼科学科40多年的王勤美,依然有一个“小目标”:“我希望未来,我们的技术能够在不去除任何组织、不影响角膜厚度的情况下改变屈光度。我始终在反复思考,每一种技术都有其合理应用范围,超出范围的应用需要格外谨慎。”
把光明“送”出去
做了眼科医生后,王勤美才知道,人们对光明的向往是如此强烈。
这样一件小事,令他印象深刻。多年前一次常规的白内障手术后,王勤美与手术台上的患者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当得知患者是从其他省份慕名来到浙江的眼科医院时,他觉得有几分好奇,从技术层面看,白内障手术并不难,为什么一名看不清的患者还要舍近求远?
“看不见之后,我和我的家人都很着急。我们去找了很多医院和医生,只有你们最有耐心,也最有爱心。”这名患者这样回答道。
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对王勤美触动很大,“一个人看不见了之后,那种无助和恐慌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我们是医生,除了用医疗技术让他们重见光明之外,也应该尽可能抚平他们心灵上的创伤。”
2008年,王勤美当选为民盟中央委员。在一次全会小组讨论会上,他做了这样一番真情实感的发言:我国是世界上盲和视力损伤最严重的国家之一,白内障是我国占第一位的致盲眼病,身为眼科医生,我们应该走出医院,走向基层山区,为那些接触不到优质医疗的人群进行免费的白内障手术……
2009年12月,经过民盟中央的搭桥牵线,“明眸工程”的第一站走进了贵州省毕节地区。王勤美带着温医大眼视光的眼科医生们不远千里,让那里的第一批30多名患者重见光明。一年之后,6名贵州盲童被送到温州救治,其中4名儿童重见光明。很快,眼科医生们的爱心之举成为美谈,“明眸工程”也走向了祖国的千山万水,足迹遍布17个省份。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重获光明,最近王勤美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们要打造‘明眸工程’2.0版本,成立一个基金会,帮助更多的人……”
采访的最后,他称自己也是一个向往光明的人,永远在路上,不断追逐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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