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立在温州医科大学校园里的周健塑像。
温州医科大学校园里,校友周健博士的铜像矗立在蓝天下——他身披白大褂,挺拔地站立着,凝神注视手中的量杯。周健是人类首个癌症疫苗——宫颈癌疫苗的共同发明者,他的伟大成就造福了全球数以亿计的妇女。
一座同样造型的小铜像,现在还摆放在周健的母亲和姐姐在杭州的家里。家人们忘不了,1999年3月,宫颈癌疫苗的临床试验还在世界各地紧张进行,刚从国外回到故乡杭州不久的周健因为积劳成疾,猝发疾病去世,年仅42岁。
也许正是因为英年早逝,这位无私奉献、才华出众的科学家长期不为家乡人民所熟知。7月18日,中国内地首个用于预防宫颈癌的HPV(人乳头瘤病毒)疫苗获批,明年初将正式上市。这一天,距离人类接种第一支宫颈癌疫苗刚好十周年。人心振奋之际,周健的名字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提起。人们纷纷追忆他的杰出工作,媒体报道说:全世界的女人,要谢谢这个杭州男人。
7月21日,周健的姐姐周凯向记者回忆,弟弟生前曾说过,“我的名字将写进教科书”。周健遗孀孙小依说,周健为医学科学界留下诸多遗产,许多科研人员至今仍以他的研究为基础开展前沿实验,有望取得更多创新成果。
回望这位科学家短暂而灿烂的一生,今天我们可以说,他在不懈的科学追求中实践了自己的追求和抱负。有一天,他的名字必将出现在教科书中。
为全人类作贡献
周凯说,家人一直殷切盼望着周健的研究成果造福于广大中国女性。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他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周健在科研道路上孜孜不倦钻研20多个春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宫颈癌疫苗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周凯回忆,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时,还在做工人的周健在书店门前连夜排队买书,刻苦复习,成为1977年恢复高考统一招生制度后温州医学院(现温州医科大学)招收的第一批学生。
周健(右)与温州医科大学前任校长瞿佳合影。
在大学,周健的成绩特别好。“他解题从不按套路,抛开课本上的条框和公式,爱用自己的方法解出来。”温医大前任校长、周健的大学室友瞿佳回忆,医学院的课程很忙,但周健从不搞疲劳战术,晚上的时间都用来看国外的医学杂志,了解前沿信息。
温医大“77级”200多人,毕业时许多人去了医院,只有五六人考上了研究生,周健就是其中之一。温医大附属第二医院耳鼻喉科主任陈波蓓和周健是同班同学,她当时一点都不意外。“他这个人喜欢搞研究,读书的时候就很有想法。”7月21日,陈波蓓告诉记者,周健很有志向,读大学时就说,将来要到剑桥、牛津去攻读。在宫颈癌疫苗研究取得突破后,他又说,要以在《科学》《自然》上发表论文为目标。
现在,陈波蓓时常回想起同窗岁月里周健说过的一些话,觉得更像是他在科研道路上一往无前的“预言”。周健说,当医生当然好,能够救死扶伤,但一个医生一生能救的人总是有限的,“开一万次刀最多救一万个人,不如发明一个什么东西,就能贡献全人类!”陈波蓓说,当时大家听完都哈哈一笑不当回事,觉得这是科学家做的事情,太难了。没想到,周健最终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宫颈癌疫苗专利上。
周健于1988年来到剑桥大学,成为国际HPV研究先驱克劳福德教授接收的第一位中国研究员。他还在这里遇到了澳大利亚科学家伊恩·弗雷泽,两人最终共同发明了宫颈癌疫苗。周健夫人孙小依随后也来到剑桥,成为他的助手,一做就是8年。
弗雷泽在2007年回忆剑桥岁月时曾说:“我发现周健和夫人孙小依是两位勤奋的研究人员,无论白天黑夜,凡我去实验室时,总会看到他俩在那里努力工作。实际上,我是他们实验室的打扰者……我和周健相处很融洽,我意识到他是一位学识过人的好同事、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孙小依对那些日子也记忆犹新:“周健和弗雷泽整天都待在实验室里,通常回家只是为了洗个澡,换身衣服,抓紧时间睡上几个小时就离开。那些日子我们还很年轻,一心一意执着地想找到答案。”
在剑桥,周健夫妇被称为“神奇的手指”,什么难事到他们手上总能化解。孙小依说:“周健很有创造性、主意多,我比较有条理性、手巧,做细胞培养从未污染过。我们不但在生活中互相理解,而且在实验室里也配合默契,他只要朝哪里看一眼,我就知道他需要什么东西,同事都说我们俩配合得天衣无缝。”
1990年,周健夫妇带着儿子来到了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正是在这里,宫颈癌疫苗研究取得了突破。
研制疫苗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获得HPV病毒。周健的想法是要制造出外表类似HPV但内核不含病毒DNA的病毒样颗粒,这可以让体内产生免疫反应,但又绝对安全。然而,HPV的基因很大,当时提取和克隆大基因非常不易,周健等人花了6个月时间,一无所获。拿不到病毒,研制疫苗又从何谈起呢?
夫妻两人习惯在孩子睡觉后出去散步,周健往往走几步会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有时孙小依就记在手心,回实验室后进行试验。1990年年底的一天,他们像往常一样出去散步,周健就是在那时灵光闪现。
就像幼儿园小朋友做游戏一样,周健夫妇把两个现存的HPV晚期蛋白放在组织液里,看看它们能否结合在一起。大约两个星期后,他们在电子显微镜下实实在在地看到了一个体外合成的HPV病毒颗粒。弗雷泽后来回忆说:“我清楚地记得1990年年底那个特别的日子,我们第一次看见了这张病毒样颗粒图片,当时我们就知道,如果有某种东西可以制成疫苗,那么就应该是它!”随后他们又证实了病毒样颗粒能够激发免疫反应。第一篇相关论文发表在1991年第185期的《病毒学》期刊上,详细介绍了制造病毒样颗粒的实验细节。
1996年时的周健。
科学英才济苍生
让身边的人们至今扼腕叹息的是,一直工作在科研一线的周健却没能看到宫颈癌疫苗最终面世。
“周健出国十多年没有请过一天病假,经常一周工作7天,日夜操劳。”孙小依说。1999年2月,他整天坐在那里写基金申请书。3月又到了温医大,察看疫苗临床试验情况。回到杭州后,他突然发病,猝然离世。
追悼会上,一副挽联引发了人们的共鸣:“一世伟业真真切切科研巨擘 毕生勤奋坦坦荡荡学者楷模”。孙小依说,他确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2014年初夏,周健逝世15年后,周健家人一行8人来到温医大校园。时任校长瞿佳陪着周健的老母亲来到周健铜像前。这座铜像于2013年竖立,是温医大历史上第一座校友铜像。
92岁的老人一边呢喃着“儿子,我来看你了”,一边搂着“儿子”的腰,将头轻轻埋进他的胸口,然后又举起手,轻抚他的脸庞,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溢出。周健的儿子周子晞搀扶着奶奶,目光久久停留在父亲的脸上。
在随后举行的座谈会上,校方将一座小型周健铜像送给周健家人,周健母亲和孙小依则将周健纪念文集《英才济苍生——宫颈癌疫苗发明者周健博士》赠送给温医大学子。
《英才济苍生》出版于2008年,周健在国内外的亲朋师友纷纷为本书撰文,追思这位呕心沥血的科学英才、亲切忠诚的同行与挚友。
周健的父亲是医生,母亲在教育系统工作,称得上书香门第。在姐姐看来,因为从小家教好,弟弟为人善良,待人热心,大事小事都愿意帮忙。
瞿佳回忆,当时一群同学里属周健的家境最好,妈妈、姐姐还经常带着好吃的赶去温州看他,但周健一点没有省城人的架子,经常把自己的生活费拿出来帮别的同学改善伙食。暑假时,周健还请同学们到杭州游西湖,招待大家住在家里。
人们有理由相信,这种对他人、对世界浓烈的爱心,是周健十几年如一日坚持探索创新医学科学技术的重要力量。
30多岁时取得重大成就、收获国际声誉的周健,对祖国、对母校一直怀着赤子之心。1994年,得知瞿佳在美国波士顿学习,周健主动联系他,还寄上了往返波士顿和芝加哥的机票。“几天里,我们一直在讨论如何帮助母校开展科研,每天晚上都聊到两三点钟。”瞿佳说,“可以说,温医大许多科研的起步,跟那个时候周健的帮助和指导是分不开的。他的一些理念和想法特别有高度,很有国际眼光。”
1997年,周健携弗雷泽来到温州,促成了温医大与昆士兰大学免疫与癌症研究所的合作。温医大分子病毒与免疫研究所所长张丽芳回忆,周健那几天就住在学校招待所,还要了一张学校食堂的饭卡,每天跟同学们一起在食堂里吃饭。周健说,每天听到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就仿佛回到了美好的校园时光。
那时,温医大科研条件落后。“周健与我们合作进行HPV在温州地区感染和预防的研究,可以说是雪中送炭。”张丽芳说,周健还从美国寄来研究所需的试剂、最新的科研文献等。周健妈妈说,买这些试剂、文献的钱,都是儿子在国外省吃俭用攒下的。
在周健的支持帮助下,温医大与昆士兰大学签订合作协议,在科研、学者交流、学生互换等方面开展了深入广泛的合作,“HPV感染及其预防的研究”等合作项目获得了国际抗癌联盟和多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等资助,研究成果曾获浙江省科学技术二等奖等多个奖项,并在国内外知名学术期刊上发表多篇论文。已有数十名昆士兰大学学生和温医大医生及学生参与了两校开启的学生学者互换项目。
2015年6月,孙小依和弗雷泽在法国巴黎接过欧洲发明奖奖杯。
让世界铭记周健
2006年8月28日下午,在澳大利亚昆士兰州的亚历山大医院,一对少年姐妹接种了世界第一支宫颈癌疫苗。孙小依和20岁的周子晞见证了这一时刻,周子晞说:“我们多么高兴,试验表明这种疫苗百分之百有效,这是一个幸福的时刻,人们终于接受了这种疫苗,但这也是一个悲伤的时刻,因为我的父亲今天不能够和我们在一起。”
2006年,默克制药公司和葛兰素史克制药公司生产的两种宫颈癌疫苗面世,一年之内,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在内的80个国家先后批准了这种疫苗的使用。从那时起,千百万女性得以摆脱宫颈癌的威胁。
弗雷泽作为宫颈癌疫苗的发明者之一当选为“2006年度澳大利亚人”,这是一名澳大利亚公民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他说:“我是如此的遗憾,周健不能在这里和我分享这份荣誉,他非常应该获得这一份殊荣,因为在这个疫苗的发明中,他的贡献和我一样多。”
铭记周健,并让他的贡献为世人所知,成为诸多科学界同仁的共识。
在昆士兰大学对“年度澳大利亚人”的新闻报道中,弗雷泽和周健的照片并排出现在文章中。弗雷泽多次向澳大利亚媒体介绍周健在剑桥和澳大利亚的杰出工作,把自己和周健的相遇称为“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周健去世后,从2000年到2010年,弗雷泽每年都为昆士兰大学与温医大之间的合作来到温州。2007年以来,弗雷泽多次来华访问高校、参加学术会议并作报告,介绍宫颈癌疫苗研究的新进展。
在第一支宫颈癌疫苗接种的当天,昆士兰州为彰显和纪念周健“在世界第一个癌症疫苗研发中的重大贡献”,以周健的名义设立一项高级基金,为获奖者提供45万澳元的经费,资助其从事免疫和癌症领域的研究。
人们应该记住,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在周健的纪念文集中作序时,向他表示的崇高敬意:“他,使全世界千百万妇女包括200万以上的澳大利亚妇女得以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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